【乐王/11h】漠上
王杰希告诉他，车没有电了。
天空擦黑，西藏的夜幕下落得过于迅速，张佳乐从副驾驶的毛毯里把自己刨出来，半短不长的薄荷味发丝吃上一嘴。
“那怎么办？”几个小时前的争吵还在喉口留有余温，喷出来的词句凭空带了三分火气，“当初听我的不要选这车，能出这种事？”
王杰希瞥了他一眼，解开安全带，灵活得像穿过风沙缝隙之间的柠条锦鸡儿，他打开车门把的保险，攥住把手时张佳乐把他的衣摆扯了个正着。
“你想做什么？外面冷。”
这是实话，在沿海地区的八月盛夏，沙漠是一片均温八度甚至往下走的荒原。王杰希探出头去，干燥的冰冷从宽松的高领衣口吻上皮肤，应激的鸡皮疙瘩从脊背窜上后颈。
透气。王杰希说，太闷了。
他看上去的确不太好，像一株蔫头蔫尾的王不留行，长途的行驶磨碎了所有的脾性和傲气，张佳乐借着月色和星光小心翼翼地窥伺，再仔细一些便可以看见他平日里坚硬得像块铁的脸上浮着化妆初心手因为缺乏经验而过分强调的红晕。张佳乐把恶俗的豹纹毛毯塞进他怀里，“你来，你拿着这个。”
他生硬的无所适从，像卯足了劲要冷战下去又忍不住本能的反应，只是硬邦邦的把关心扔下来，任人爱要不要。王杰希心情也不佳，他把毛毯接住，出车门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头，余光里张佳乐垂着脑袋，碎发拌到前面挡住眼睛，好像还在闹脾气。
这是一辆小型卡车，像背后拖着壳的蜗牛，电力驱动绿色环保，手感不错，就是容易没电。魔术师曾经以为这足够他们走出沙漠，但现在看来显然是思考不周的任性。
但也没有到绝境。王杰希乐观的想，我们还有足够的食物，饮水。到了清晨六点，搜救车就会行动，捡回经验不足的旅行者或者误入大漠的糊涂鬼。我们既是前者也是后者，我们是，我是糊涂的旅行者。
王杰希艰难地在行李和饮食之间拨开一块地，铁皮被夜风吹得冰凉，隔着衣料也难以忍受。
他把毯子垫在身下，一米八几的身子蜷起来并不太容易。毯子很厚实，像一块温暖的乌云。张佳乐太怕冷了，在春城花域娇养了半辈子，初到苏黎世时快被冻昏过去，王杰希从家居专卖店操着蹩脚的英语，买下一块最厚也最丑的车用毛毯，裹住几乎享年二十七的弹药专家，后者嘴上嫌弃得要死，其实宝贝的不行，交往三年基本不离身，去哪都带着。
王杰希把头埋进毯子里，鼻腔里充斥着张佳乐头发上挥之不去的冰霜薄荷味，他久不修剪的头发贴着平日里见不到的外套和内衫保护的领域，张佳乐从车里出来找他，看见深栗色的发丝揉进月色的碎屑，光泽如同酱心太妃糖一样温柔甜蜜。
张佳乐憋着一口气翻上车，膝盖踢了踢魔术师的胳膊，“坐过去一点。”语气听上去还是凉凉的。
王杰希抬起头，只露出眼睛，巴掌脸深陷在臂弯柔软的阴影之间，明亮得像雪夜里点着篝火的隧道。他慢吞吞的挪动他的尊臀，张佳乐直接从那一寸一厘直接挤出了自己的一方天地。魔术师抱着双膝的样子看起来很乖，是少会有的毫无防备，左手在两人之间狭隘的空地里写画，白皙的指腹拨开风沙，露出歪歪扭扭的字体，像人为破坏的遗迹。
张佳乐用掌心熨帖地把他的手腕包住，像崩坏的仪器撞上了缓冲棉于是渐渐止住。
“你写什么？”
没什么。王杰希回答他，吐纳是火热的，肌肤也是，但张佳乐很凉，仿佛是什么温香凉玉，这是一个听起来很恶心的比喻，可是他已经想不出别的更美好的词汇描述这种感觉。他大一没有念完，满腹经纶在高三的暑假丢掉，他和张佳乐结怨整整两个赛季，最后却仍然走到一起。
他轻轻点着写出来的几个字，一遍一遍指甲在铁皮上敲出哒哒哒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听你的。我在求和。
张佳乐倒抽一口气，窸窸窣窣像受了莫大的惊吓。王杰希过分坦率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收买，于是失去了脾气。可是并不奇怪，甚至出乎意料的可爱，他比毛毯更温暖，也比毛毯更柔软。张佳乐伸手触碰到他的额角，却被微微闪开。
“你刚不是撞到了吗，”他叹了一口气，听起来像是消气了，不再剑拔弩张或者措辞僵冷，变成了同平常无异的合格情人，“给我看看。”
王杰希撩起自己的刘海给他看。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讲话，王杰希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这听起来很别扭。
张佳乐狠狠锤了他一记。
微微破一点皮，两三天就会好，轻盈得甚至不会留下伤疤，就像只是被蝴蝶亲吻过。张佳乐代替了蝴蝶，他的唇也是凉的。为什么那么凉呢，王杰希知道他体寒畏冷，他想要像平时一样，想要轻斥，想要询问，想要批评他穿的太少，想要抬起手臂把毛毯再分一点过去。可是太舒服了，这是细雪雕砌成的双唇，却又是不容置喙的有力和坚定，温凉可以涂抹在或脸颊或眼皮，得到这个吻的王杰希之于讨到美食的猫咪，只会露出白雾一样娇嫩的肚皮，而与龇牙咧嘴或毒液乱滋毫无关系。
大漠里的星辰同人类仿佛只隔着一层毛玻璃，王杰希半睁着眼睛，从张佳乐的颈项边看过去，一边担心它会砸中自己的脸，一边目睹它拖着无暇的长尾，从西边落下去。
张佳乐隔着毛毯抱住他，那脑袋就搁在自己胸口，栗色发梢在裸露的皮肤挑逗般的舞动。他突然有点担心王杰希会被心跳声震聋。
“你该上车了，王杰希。你在发烧。”
嘘。
这是减了龄的魔术师，带着无端出现的三岁小孩儿的奶味。
我睡着了，你叫不醒我。
